黄金为矿物药之一，药用历史悠久，《本草经集注》载“镇精神，坚骨髓，通利五脏，除邪毒气，服之神仙”，首次明确药用价值。随着时间的推移及相关文献的增加，人们对黄金的毒性了解逐渐深入，为了避免毒性引发的危害，故黄金的使用频率大大降低。现代研究尚缺乏系统考证和整理，黄金在中成药中是否具有药用价值这一问题也一直未能深入探究。本文立足古代本草医籍的记述，借鉴现代有关“黄金”的研究成果，重点阐述黄金的药性、古今应用及毒性认识等方面进展，在此基础上分析、归纳、总结其药用价值并考证古人对黄金使用的正确见解，为临床进一步合理用药以及深入开发其药用价值提供依据。

《本草经集注》（梁·陶弘景）卷二《玉石部中品》言：“金屑，味辛，平，有毒”，又载可“除邪毒气”[1]。金屑因何有毒又可除毒？著名的解热方剂“凉开三宝”在古代医籍中皆有黄金入药；“局方至宝丹”“安宫牛黄丸”以金箔包衣[2-3]，增强重镇安神的作用；紫雪丹中金箔连同其他植物药一同熬制药汁[4]，共奏退热驱烦、安魂魄、养心神、坚骨髓之奇效，至今仍是临床治疗温热病高热、神昏、痉厥等症的急救药物[5]。然而在中国药典2020版[6]中仅保留安宫牛黄丸的“金箔”包衣； “局方至宝散”方中已不含黄金，亦未见丸药剂型；紫雪散则去掉了与四石共煎的黄金。黄金，在中成药中该留还是该去？

纵观历史，古人基于朴素主义哲学的“取类比象”“同气相求”的观念，形成了“法象药理”的思维方法，认为药物功用决定因素包括颜色、性味、材质等[7-8]。通过长期观察发现，金具“不朽”之象，故推理“服之必长寿乃至永生”。《盐铁论》（西汉·桓宽）载：“言仙人食金饮珠，然后寿与天地相保”[9]。《周易参同契》（东汉·魏伯阳）载 ：“金性不败朽，故为万物宝，术士服食之，寿命得长久”[8]。然而，仅依据“取象比类”的服“不朽之金”可“长寿”之说尚缺乏依据、更待商榷。

综上，中成药中的黄金是药材亦或仅仅是中国传统医学文化中的一种“高贵”之象？黄金有毒还是无毒？黄金在今天的中成药、中药制剂发展中该如何定位、是否有深入研究的必要？基于上述疑问，本文查阅历代医籍对黄金来源、产地、药性、毒性以及现代文献关于黄金的药用研究等内容，以期为临床安全、有效、合理使用黄金提供一定的理论依据。

1 黄金的应用考证

1.1 黄金名称历代沿革

黄金最早名为“璗”，《尔雅·释器》 “黄金谓之璗，其美者谓之镠”，意思是跟玉一样颜色的美金，提示当时对黄金的认识仅为生活中的一种物品。黄金为合成名词，即黄色的金属[10-11]。《说文解字》（东汉·许慎）“卷十四金部”收“金”字：“五色金也。黃爲之長。久薶不生衣，百鍊不輕，从革不違”[12]，提示当时古人已认识到黄金化学性质稳定、质软可变形。《名医别录》（梁·陶弘景）最早记载了“金屑”，此后多以“金屑”称[13]。至宋代，人们逐渐认识到未经炼制的金屑有毒，将其称为“生金”，指出需将生金多次炼制得到“金箔”方可入药。《开宝本草》（宋·刘翰等）：“今医家所用，皆炼熟金箔，及以水煮金器，取汁用之，则无毒已”[14]。此外，黄金亦有“黄牙”“太真”之名，滕建卓等[15]在《历代本草侗药考》中总结到：“黄牙、太真…… 独孤滔云：‘天生牙谓之黄牙’”。在道家炼丹术风靡时期，古炼丹术亦称“庚辛”为金。《石药尔雅·卷上》载：“庚辛者，亦金也”[16]。综上，黄金在历代医籍中分别以“金屑”“生金”“金箔”“黄牙”“太真”“庚辛”等名称记载。

1.2 黄金的来源

《新修本草》（唐·苏敬）载：“出水沙中，作屑，谓之生金……。建、晋亦有金沙，出石中……”[17]。《本草衍义》（北宋·寇宗奭）载：“颗块金即穴山，或至百十尺，见伴金石，其石褐色，一头如火烧黑之状，此定见金也。其金色深赤黄。麸金即在江沙水中，淘汰而得，其色浅黄。此等皆是生金也，得之皆当销炼”[18]。指出山金分布在山石中，亦称颗块金，色深；沙金产于水沙中，亦称麸金，色浅。

1.3 黄金的药性

《说文解字》（东汉·许慎）描述“金”为“……西方之行……”[12]，即“黄金”在五行中代表西方的属性，得西方燥烈之金味，五行中金生辛，故推理当为“辛”味。《名医别录》（梁·陶弘景）最早记述黄金“味辛、性平”[13]，此后历代医籍对黄金味的认识基本一致。仅《本草蒙筌》（明·陈嘉谟）提到“金屑，味甘……”[19]，认为黄金有补、养之功，然对“甘味”的认识并没有形成主流。《雷公炮制药性解》（明·李中梓）载黄金：“……气寒……”[20]；《本草蒙筌》（明·陈嘉谟）：“气平……性多寒”[19]；《本草正》（明·张景岳）：“金石部，气沉质重，降也，阴也”，均提出黄金性寒，并认为由于性寒故而适宜邪盛于上，宜降宜清者，皆所当用。若阳虚气陷，滑泄清寒者，俱当避之[21]。综上，黄金性味总体表现味辛、性平偏寒。

《名医别录》（梁·陶弘景）首载：“金，……主镇精神，坚骨髓，通利五脏，除邪毒气，服之神仙”[13]，《新修本草》（唐·苏敬）[17]及《千金翼方》（唐·孙思邈）[22]所收载的内容与《名医别录》（梁·陶弘景）[13]一致。至隋唐时期的《药性论》（唐·甄权）着重强调对小儿惊伤的作用效果：“主小儿惊伤、五藏风痫、失志、镇心、安魂魄”[23]，此后《海药本草》（唐·李珣）亦强调了此作用[24]。至宋代，对黄金功效似有了更为客观理性的看法，《增广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宋·陈师文）去“服之神仙”[25]，其他内容与之前认识基本一致。然而，《本草蒙筌》（明·陈嘉谟）又重提：“金石能健肥肢体，驻颜壮阳。金浆可长生神仙，延年益寿”，又载：“幼科药作锭丸，必资此为衣饰，治疗小儿惊风，入药多以金箔为衣”[19]。

《本草纲目》（明·李时珍）对前代本草开展修订，沿用了《名医别录》（梁·陶弘景）[13]对金屑功能的认识，并总结了历代金屑主治范围 ：“疗小儿惊伤五脏，风痫失志，镇心安魂魄。癫痫风热，上气咳嗽，伤寒肺损吐血，骨蒸劳极作渴，并以箔入丸散服”[26]。《本草备要》（清·汪昂）提出黄金有“重镇”之功效，是因为“重，镇心肝，定郁悸”，并解释了作用于“心肝”的原因是“金制木，重镇怯，故镇心肝，安魂魄”[27]。此后，历代医家皆持此观点，且提出“入丸为衣，入汤剂水煮用”的应用方法。《本草求真》（清·黄宫绣）：“丸，衣以为饰，皆取金能平木、重以镇怯之意云耳！风热多生于肝，肝属木，故得金为之制。魂魄飞扬者，其神散而不收，必得重为之镇”[28]，该内容丰富了黄金药用的理论。《本草再新》（清·叶天士）则提出黄金可“行经络，利关节”[29]，然而从之者寡。

1.4 古代对黄金毒性的认识

1.4.1 黄金入药需炼制

《新修本草》（唐·苏敬）：“……生金，辟恶而有毒，不炼服之杀人”[17]。《本草纲目》（明·李时珍）曰：“……毒金即生金，出交广山石内，赤而有大毒，杀人，炼十馀次，毒乃已”[26]。《本草备要》（清·汪昂）：“生金屑，服之杀人”[27]。可见，古代黄金分生金和熟金两种。生金指未经火炼制的天然黄金，所含杂质较多，有毒；熟金则是经火炼制纯化后的，除去杂质及重金属后毒性显著降低。

1.4.2 黄金不可直接入药

《本草纲目》（明·李时珍）：“岂知血肉之躯，水谷为赖，可能堪此金石重坠之物，久在肠乎。求生而丧生，可谓愚也唉”[26]。《本草备要》（清·汪昂）：“金性至刚重坠，与血肉之体不相宜，故服之致死，非其性有毒也”[27]，提示黄金其毒不能忽视应用形式。《本经逢原》（清·张璐）：“金能制木，故可疗惊痫风热肝胆之病，然须为箔，庶无重坠伤中之患”[30]。进一步明确黄金必须加工成金箔包衣方可用，直接服用则会“重坠伤中”。

1.5 黄金的应用形式

黄金主要以“金箔”“金汁”等形式应用“金箔”为提纯后的“熟金”锤成的纸状薄片，由于黄金具有良好的延展性和可塑性，1 g黄金可以打制成约0.5平方米的纯金箔，厚度为0.12 μm[31]，亦可除去其“重坠”之性。《开宝本草》（宋·刘翰等）认为“今医家所用，皆炼熟金箔，及以水煮金器，取汁用之，则无毒已”，明确“炼熟金箔”，“水煮金器，取汁用之”，则无毒[14]。

金汁是指将“金箔”加水煎后所得煎液。《本草备要》（清·汪昂）指出“古方有红雪紫雪，皆并金银煮汁，亦假其气耳”[27]。在古代雪剂的制备过程中，则“金箔煎汁”，取黄金“重镇安神”之气。也有作为药物制成中成药者，如《证治准绳》（明·王肯堂）中将金箔以末入丸，可治心脏风邪恍稳狂意气不定[32]。此外，黄金也用于外科，如《本草疏经》（明·缪希雍）：“磨细屑，挑开疔疮头上，没入，能拔疔根”[33]；《本草再新》（清·叶天士）“痘疮诸毒，外用，研末撒”[29]。

2 黄金的现代研究

2.1 黄金的基本性质

黄金是化学元素金（aurum, Au）的单质形式，相对原子质量为196.97，是一种质软、具光泽的黄色过渡金属。金位于元素周期表中第一副族第79号元素，化学性质稳定，其熔点为1 064.58℃，沸点2 807℃，密度为19.32 g·cm^-3，具有良好的延展性、导电性、导热性、抗化学腐蚀性[34-35]。金不溶于水，可溶解于液体汞（水银）及含有氯、碘的溶液中或硫酸、硝酸等腐蚀酸中[36]。有报道称，在人体中也含有金元素，微量分布于肝脏、骨骼及血液中，总含量不超过10 mg/70 kg[2]。

2.2 金纳米粒

金纳米粒（gold nanoparticles, AuNPs），即纳米级（1~100 nm）分布的金粒子，其可以采用“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的方法制备，前者是将材料分散成更小的颗粒，后者则是从分子或原子构建纳米粒子，根据具体原理不同又分为物理、化学和生物学制法[37-38]。金纳米粒可用于抗肿瘤，作用方式包括光热、光动力、抗血管生成和药物递送[39]。尤其是作为药物传递系统[40]与大量生物分子（如氨基酸、蛋白质/酶和DNA） [41]结合，并暴露出较大的表面积，用于固定此类生物分子 [42-43]，对癌细胞将产生显著的毒性。根据所构成的递药金纳米粒子表面功能类型不同将其分为有机单分子膜和生物分子涂层[44]，见图1。金纳米递药系统[45]突出的化学惰性、良好的生物相容性、独特的物理化学特性、稳定性以及与生物系统的相互作用等，使其在纳米医学中的潜在应用受到了广泛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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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1 金纳米粒递药系统[44]

  Figure 1.The delivery system of gold nanoparticle[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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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现代金制剂

《本草再新》提出黄金“行经络，利关节”[29]，最早提出了黄金可用于治疗关节疾病。目前，金制剂有注射金及口服金两种，其中注射金为硫代苹果酸金钠（gold sodium thiomalate, GST），别名“金(I)硫丁二酸钠”“金硫苹果酸钠”，分子式为C₄H₃AuNa₂O₄S，结构式见图2，被认为是有效治疗类风湿性关节炎药物 [46]。Cecilia等[47]发现GST可抑制活化巨噬细胞释放高迁移率族蛋白B1（recombinant high mobility group protein 1, HMGB1）的细胞外释放，并导致该蛋白的核滞留，GST抑制HMGB1易位的关键内源性介质干扰物β和一氧化氮的释放，这种抑制需要金，提示“金”的药用价值不容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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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2 硫代苹果酸金钠结构式

  Figure 2.The structure of gold sodium thiomal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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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服金即金诺芬（auranofin, AF），商品名瑞得（ridaura），是金衍生物的一个新品种，属于混合口服金制剂，分子式为C₂₀H₃₄AuO₉PS，化学名称为S-三乙磷-金-2,3,4,6-四-O-乙酰-1-硫β-D-吡喃葡糖苷，也称醋硫葡金和ridaura，结构式见图3。研究表明，在体内外实验中，AF与其他抗菌药物的联合使用对金黄色葡萄球菌展现出较好的抗菌活性[48]，与抗肿瘤药物联用可明显增强其抗肿瘤活性[49]。另外在对抗新冠病毒的过程中，AF也可发挥抗炎症的作用，减轻细胞的损伤[50]。可见其金制剂有不可估量的应用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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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3 金诺芬结构式

  Figure 3.The structure of aurano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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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毒性

Sung等[51]研究了金纳米粒对雄性小鼠乳酸脱氢酶的毒性，结果使用中等浓度的金纳米颗粒（50 mg·kg^-1）的乳酸脱氢酶水平存在显著差异（P＜0.05），提示金纳米粒的适当浓度会导致乳酸脱氢酶活性增加。亦有报道称，金制剂可引起类风湿患者的不良反应，导致大约一半患者停止治疗[52]。最常见的药品不良反应是皮疹[52-53]，而其他严重反应涉及造血系统、肾脏、肝脏和肺部，金肾病在血清阴性类风湿性关节炎患者中更常见，接受金纳米粒治疗的DR3阳性患者发生蛋白尿的风险比DR3阴性患者高11倍[54]。Kay等[55]对207名接受GST治疗的患者开展药品不良反应回顾性研究，发现51%的患者因副作用而被排除在外，其中59%的患者受到皮疹影响。

3 小结与展望

历代本草著作收录的矿物药达60余种，对于黄金来说，首次记载于《名医别录》：“金屑，……主镇精神，坚骨髓，通利五脏，除邪毒气，服之神仙”，以金屑的形式发挥其药用价值，后代医家对其药效均表示肯定，宋代《开宝本草》在此基础上对其使用方法进行探究：“炼熟金箔……取汁用之，则无毒已”，再次证明了黄金入药的现实意义。至现代，虽然一些金制剂的治疗作用依然被人们认可，如AF等，但由于黄金的毒性作用，使用时总是考虑到用药的安全性，避免出现毒性反应的机会，于是便放弃对其应用，如今用于临床的方剂数量很少。笔者认为，作为药物，第一目的是治病救人，不能因为药物在使用过程中的毒性反应就否定了原有的功效作用。“药性”与“毒性”无绝对界限，一些使用安全的药物，如果在使用不当或者超剂量的情况下也会出现毒性反应，而毒性较明显的药物在使用过程中小心谨慎，也会发挥不可替代的疗效。因此重要的是能在安全范围内用药，使黄金等矿物类中药在医药领域充分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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